你願意為了子女的未來，付出什麼樣的努力？
昨天剛寫完講一對母女的《瀑布》，今天則來寫一個父親與女兒間故事的《王者理查》（King Richard）。
看完《王者理查》，我第一時間連想到的，是另一部也是真人實事改編的《我和我的冠軍女兒》。只是《王者理查》的主人翁卻更具全球知名度，因為這部電影講的是橫掃網壇的大小威廉絲姐妹、從小被她們的爸爸培育養成出色網球選手的故事。
當我看到剛出爐的美國電影協會AFI（American Film Institute）選出的今年年度十大佳片中，《王者理查》也躍居榜上，我其實是很訝異的。別誤會我的意思，我並不是說這部片子不好看，但在劇情振奮人心的同時，其實也讓我想了許多為人父母之道。許多人都認為，主演本片的威爾史密斯很有可能憑本片再度入圍奧斯卡最佳男主角；我也真的認為，要不是由演技精湛的威爾史密斯來演大小威廉絲的父親這個角色，理查本人的爭議言行及觀念，恐怕很難讓觀眾在大銀幕上被認同。
先來看看，針對下面5個選項，假如你為人父母、且孩子現在還小的話，你在哪幾項會打勾並認同這樣的作法？
1. 為子女做好人生規劃
2. 不讓子女的路走偏
3. 為子女打造優良的環境
4. 做出屬於自己的判斷
5. 自信且堅持不放棄
首先，為子女做好人生規劃看來不是壞事，但威爾史密斯飾演的理查，卻在女兒剛出生時、就寫好了一份長達78頁的規劃方案，目標就是要讓女兒成為全世界頂尖的網球運動員。雖然後來他的確如願以償、整部片也朝向他愚公移山式的精神有多麼值得欽佩來拍，但作為一個女兒的父親，我卻怎麼看卻怎麼覺得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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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有夢想當然是好的，鼓勵兒女去追尋那個夢想當然也是好的，但我們真應該把自己的夢想都加諸在子女身上、並且迫使他們當成自己的人生目標？這裡的關鍵字或許是「迫使」這兩個字，因為程度的輕重將會影響每個人不同的選擇。
許多人或許都是和我一樣，當了父母之後才開始學習如何當父母的。所以，我們都會講說要讓小孩子憑自己的興趣發展，但在他們學習的路程上，會不會有許多東西讓他們根本提不起興趣？又或者會不會有些東西對他們只有三分鐘熱度、學了一下就不學了？假如每項事情都隨他們的意，搞不好很多東西就根本學不成了吧！雖說如此，但我還是認為，像《王者理查》中的爸爸這樣、為威廉絲姐妹訂下人生的厚厚一疊規劃，還是稍嫌誇張了些。
說實話，就連我們自己，對我們一路走來的人生都無法步步都能掌握了，我們又怎麼為自己的小孩決定什麼是錯的、什麼又是對的？我最近才和我的女兒有著一番對話，內容是這樣的：隨著你逐漸長大，加上我們選的學科可能不同，我會愈來愈無法指導妳在專業知識上的疑問，妳必須要自己設法弄懂。我還是會盡力協助妳，但妳要主動讓我知道，妳需要什麼樣的協助；因為未來的世界極可能會變成一個我到時候根本不熟悉的樣貌，所以我不會知道自己可以幫得上什麼忙，妳必須要想辦法自己搞定才行。我唯一可以告訴妳的是，我自己一路走來，我也不覺得我的父母能夠幫上什麼忙，因為他們並沒有經歷過我所經歷的事情、所以他們也未必能幫我做出什麼樣更好的決定，it is what it is，我們每個人都是從跌跌撞撞中不斷學習而來的，中間確實也犯過一些很傻的錯誤，但我們只能冀望自己到頭來做的還不錯。對照我前一篇在《瀑布》中寫的想法，其實我對小孩的教育觀大致就是如此，也就是他們自己必須學習如何做出決定，無論好的決定和壞的決定都是。
當然，有人或許會說：理查起碼培養出名滿天下的威廉絲姐妹，我又是那根蔥啊！或許如此吧，但許多美國的黑人家庭也都以培養出NBA明星球員為目標，但真的每個懷抱這個美夢的人都能辦到嗎？萬一失敗，到底是計畫不周、天分不足、還是時運不濟？
也歡迎大家看看我之前在《決勝女王》這一篇中提到的《高勝算決策》一書（連結點此），其中有一點特別需要再度提醒大家：假如你只用結果的成功、去推斷所以當時採用的方法肯定有效，那其實是種風險很高的作法；我自己最常舉的例子就是，擲硬幣正面和反面的機率各有50%，你會只因為自己擲出了自己想要的那一面，就認為這種擲法好的不得了，甚至會鼓吹別人都要像你這樣擲硬幣嗎？
不過，針對下一點的不讓子女的路走偏，我倒是很認同理查一家的堅持。多數人都想要力爭上游，但包括在台灣的許多人在內，結構性的貧窮讓許多人覺得自己沒有出路。許多人常會不解，為什麼有些人很早就奉子成婚、淪入和父母相同為承擔家計而始終入不敷出的循環？又為什麼有些人會去混幫派，難不成就不能找份正當的差事做嗎？但其實說話不腰疼，會講出這番論點的多數人，都認為自己選擇的路才是對的，而動輒把「自甘墮落」的標籤貼在別人身上。但其實有些人根本沒得選擇，甚至他們從小就不知道這有不什麼不妥，等到稍微年長了些、稍微對不同的生活有所期待時，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走出另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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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很多人看到現在的我無法想像，但我也曾經是父母及師長眼中的頭痛小孩。我爸爸當時怎麼打我都沒用，但有天他對我講了一句話：「你覺得自己去混黑道會混得出名堂嗎？我看你也只能當別人的小弟吧！念書和混黑道，哪個會讓你更混的出頭，你自己好好想想。」說也奇怪，當時的我很想頂嘴、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我不覺得混黑道有什麼不好，但當他把問題換了一個方式來問我時，我就突然發現，別說混出個名堂了，以我當時的狀態，橫死街頭的機率還比上位當老大來得大，所以後來我就開始乖乖讀書了。雖然起步的比較慢，但所幸鴨子划水的還不算混的太差。
後來我去當兵，負責政戰業務的我，其中一項任務是協助部隊中一些國中讀完就不再升學的弟兄，取得高中同等學歷，因為有了這個學歷之後，他們接下來才能繼續取得如水電或餐飲等其他證照。其中有些人口頭上表現出一副不屑的樣子，夜裡卻很努力的和我一起挑燈夜戰，後來我們全連有此狀況的弟兄都順利考試過關。
在準備的過程中，我聽了他們之中很多人的人生故事，其中大有從小就被貼上問題學生的標籤，他就乾脆賭氣不念書了；接下來父母把他們送去當學徒，而顯然他們遇上的師傅都不很好，幾乎都是用打罵教育來進行他們的技藝養成。到了18歲，他們收到兵單來當兵了，其實他們中有許多人都感到前途茫茫。拿到高中同等學歷之後，他們對自己有了比我們想像更高的信心，他們發現自己不是別人口中嘲笑的笨蛋，真要念起書來，他們也是做得到的。退伍之後，他們中有很多人又順利了考上自己想要的證照，後來就晉升為自己可以獨當一面的師傅，連他們自己都覺得人生彷彿更穩當了些。
因此，出生在貧窮的黑人地區，理查一家想要擺脫這種結構性的貧窮，不只是為了人人想要的出人頭地，而是唯有如此，人生才有更多開展的希望。
不過，針對再下一點的為子女打造優良環境，理查的作法又真的會讓我看的頭皮發麻了。在大威廉絲終於打出名堂而受到全國矚目之際，理查把當初好不容易答應免費訓練她們的第一個教練拒於門外，然後又去找了另一位曾培養出女網冠軍的知名教練，藉著我不見得很喜歡的作法，不但讓那個教練願意訓練威廉絲姐妹，而且要他把理查一家都簽下、負擔他們接下來幾年的生活起居。
是的，理查成功的讓他們一家都擺脫貧窮的黑人區生活了，同時我也瞭解，在各項職業運動中，那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也就是一個明星球員要養全家一世人的情況，其實在國外十分常見，但我實在覺得，當我們要養成小孩獨立自主、不依賴他人的觀念，接下來若又讓他非得擔起養一家子的責任，這中間會不會造成什麼邏輯錯亂？
再提到做出屬於自己的判斷以及自信且堅持不放棄這兩點，正在看這篇文章的你或許也會認同且打勾吧！但假如看看電影、而且據說這部電影在不少情節的還原真實程度還頗高，我就很佩服理查的膽識了，因為尋常人真的做不到。
在好的那方面，由於缺乏資源，理查知道自己的女兒即使天賦異稟，她們也非得獲得正規的專業訓練，才能更上一層樓，但他們的家境就是不允許。
於是，理查挨家挨戶的去拜訪每個教練，渴求能有慧眼識英雌的教練能夠免費提供訓練。可想而知，多數教練都不想做這種沒把握的事，尤其當時網球可是一種有錢人才負擔得起的菁英運動。多虧了理查的鍥而不捨，最後終於有教練願意指導大威廉絲，而且還帶她去參賽，讓她可以在球場上靠著擊敗對手來展現她的才華。
但當我在銀幕上看見理查不斷干涉教練對大威的指導時，我真的覺得大威肯定是從少女時期就是曠世奇才，否則哪有那麼好的耐性，可以忍受學員家長不斷干涉教練要怎麼教才對？真有那麼行的話，繼續自己在家教就行了啊！何必要來拜師學藝？
雖然加了許多為理查說話、解釋他這些決斷其來有自的情節，但在我看來，他基本上就是拋棄了第一任教練，接著為了自己一家的最大利益而又找上第二任教練。等到對方同意之後，卻又基於自己的考量，硬是讓大威不參賽，拒絕讓教練照業界約定俗成的方式來進行職業選手的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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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清楚，電影後來也加入了一些情節，讓大家感覺疼愛女兒的理查，終於還是放手讓姐妹倆自己做決定，然後她們才攀上顛峰。就電影情節來說，尤其是和現實世界中威廉絲姐妹的成就相連結，這部電影真的相當勵志，但我忍不住在看完後上網搜尋了理查其人，果然發現我心中那些怪怪的感覺其來有自。
片中有一段是理查的太太和他發生爭吵，爭吵的主題就是理查堅持不讓女兒過早參賽的決定。當理查老是把自己一開始對小孩的規劃搬出來當護身符，他太太終於忍不住的說，理查太重視他自己、也太不願意聽進去別人的意見，而且他老是把所有的功勞都攬在自己身上，但其實這應該是他們一家人的功勞，包括他太太在內，而不是該只由做爸爸的他專斷獨行。
電影中的威爾史密斯看來大徹大悟，但現實中的理查呢？果不其然，他和他的這任太太、也就是大小威廉絲的生母後來是以離婚收場，而且之後理查還有不只一段婚姻。
婚結的多也不見得必然是件壞事，但就連我們在片中看到這個家庭、也不是理查的第一段婚姻。更諷刺的是，當我們在大銀幕上看到理查淚流滿面的對女兒們說，他絕對不會放棄她們時，我們顯然都被威爾史密斯的出色演技所打動了；但現實生活中的理查，據說是放棄了第一段婚姻的五個小孩、然後才和大小威廉絲的生母另結連理；之後在還沒離婚時，據說又出現了其他私生子。我不由得在想，當他對這些女兒如此專注的照顧時，他對自己不去照料的其他子女、無論婚生或非婚生的，又是做何感想？
從好處想，起碼理查為這個世界帶來的大小威廉絲姐妹，她倆不只是網壇的常勝軍而已，還改寫了整個女網的生態，因為在廿幾年前的葛拉芙那個年代，真的沒看過有女網選手是這樣打球的。
球技可以培養，但大小威廉絲在片中所呈現的成功關鍵，其實是股莫之能禦的自信。當記者問她們說，「妳們有信心能夠得勝嗎？」小小年紀的她們就自然而然地回答：「我知道我會贏。」少了父親的偏執和咄咄逼人，卻有著出眾的自信和堅持，這是為人父母的我們，都希望能在自己小孩身上看到的成功者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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