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21日 星期四

人可以沒有才華,但是絕對不能沒有熱情:《愛.欺》(The Wife)及《她的偽造遊戲》(Can You Ever Forgive Me?)的兩位奧斯卡影后候選人告訴我們的人生啟示

對我來說,長程飛行最大的好處之一,是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可以用來看電影,而且大有可能可以看到一些國內並未上映的電影。這趟飛去義大利,我接連看了兩部入圍本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的電影:《愛.欺》(The Wife)以及《她的偽造遊戲》(Can You Ever Forgive Me?),這兩部電影連在美國的票房都沒破千萬美元,後者更是無緣在台灣的院線上映,但能讓我藉著搭飛機的機會欣賞兩位影后入圍者精彩演技,我真是太好運了。

當然,我相信若這篇寫的是《艾莉塔:戰鬥天使》,願意關注的人恐怕會多了不只10倍,但我在寫前一篇「遲來的新年願望清單」時(前文點此),其實還有另一個觀念沒跟大家提到:讓自己做些看起來很笨的事吧!我們在許多單一工作上必須要精準無誤,鉅細靡遺的要求自己漸臻完美;然而,萬一自己的整個人生也都這樣過,不覺得很累嗎?問問自己真正該問的問題後,就會發現人生原來不需要那麼累。



舉個例來說,我也知道要讓網路聲量或社群效果提升的話,除了像部落格中多數文章般的自發文之外,早安文和轉發文也可以讓寫作不那麼勤的自己更經常被關注。然而,不管我是還沒睡、或是不得不很早起,我都不是很想發所謂的早安文啊!沒有什麼對或不對,我也不覺得這樣做的朋友有什麼不好,但我單純就是想自己享受深夜或凌晨那個獨處的時間,簡單寫個「早安」來呼朋引伴或與大家分享這種事情,即使有它的好處和意義,但通常不會是我的優先選項。至於轉發文,我大概也很少這樣做,不是沒有文章值得分享,而是我自己覺得,萬一我對某篇文章或某個想法加上一些自己的感想或意見,分享出去就會更有價值;但是萬一我只是原文的全部或摘要分享,我相信不用我來做、也有許多其他人可以做得更好,所以我又何必去湊熱鬧?


同樣的道理,寫了兩部多數人可能根本沒有看過的電影,絕對不會比討論《銃夢》改編的《艾莉塔:戰鬥天使》得到更多迴響,即使後者我只能提出一些拾人牙慧的觀點、相信也會有更多人關注並感興趣;然而,讓更多人感興趣、或者吸引更多眼球,真的應該是我寫這些文章的目的嗎?即使我也常常唏噓,有些文章寫得很認真、但相較之下就是少了五倍或十倍的人來看,但我萬一只為了讓更多人來看才寫,恐怕早就寫不下去了。一個人可以沒有才華,但是絕對不能沒有熱情。


換到我所熟悉的談判領域,這個道理其實也是如此。許多人常以為,現實世界中,每個人肯定都唯利是圖,沒有人會放棄自己的明顯利益;其實,在你感嘆這樣的世界太過現實之前,這句其實應該改寫一下:多數人不見得會放棄眼前的明顯利益,但有利與否卻不見得是每個人在每個時刻做出判斷的唯一基準。


《愛.欺》中的葛倫克蘿絲、和《她的偽造遊戲》中的梅莉莎麥卡錫,飾演的都是極具才華的女作家,但她們的才華卻不為這個世界所認可。前者面對的是個對女性作家並不友善的時代,讓她想成為作家的夢想瞬間被澆熄;後者則是離群索居而不習慣大型的商業操作,即使曾經登上暢銷書排行榜,但後來她才發現,原來優美的文筆和細緻的內容,並不見得就會讓她獲得大眾的青睞。


於是,《愛.欺》中的葛倫克蘿絲,隱姓埋名的為丈夫捉刀多年,用丈夫的名義發表了許多作品而大受好評,最後甚至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肯定。在夫妻倆人偕同兒子前往瑞典領取諾貝爾的過程中,葛倫克蘿絲飾演的瓊安終於爆發了,因為她再也不願意成為一個不被肯定的角色。



為家人做牛做馬、老公不斷拈花惹草,這些她都可以忍受,但她最不能忍受的,卻是連老公都在人前說自己的太太並不寫作;你的才華或許始終都無法得到認可,但假如你整個人的價值都被抹滅了,請問自己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我原本以為《真寵》中飾演英國女王的奧莉薇雅柯爾曼奪后機會濃厚,但看完《愛.欺》之後,我這個念頭開始動搖,因為葛倫克蘿絲演得太出色了!我們常說要能放能收,葛倫克蘿絲在本片中就把這四個字實踐到讓人嘆為觀止。片中的她,絕大多數內斂到毫無表情或沒什麼動作,但卻又能讓人充分感受到她的情緒波動,而且是一種有層次的情緒波動;不只如此,正是因為她在內斂的部分演得如此之好,到有兩、三場戲她的情緒爆發出來之時,作為觀眾的我們心弦都為之震動了,連「感同身受」四個字都很難形容內心的情緒隨之起伏的感覺。


我們在談判課程中,經常提到情緒的控制及運用。有些人是放不開,但有些人可能又太過了,誤以為愈外顯誇張、愈代表氣勢十足,但反倒讓對方產生反感、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震懾效果。其實,要讓對方震懾,關鍵也在於「能放能收」;要讓情緒有一定的反差,才會讓對方感受更為強烈。蹲的夠低,才能跳得更高。


包括三次入圍女主角、另外三次入圍女配角,許多影評常以葛倫克蘿絲已經在奧斯卡鎩羽而歸了六次為由,認為這次的評審應該會把影后頒給她;看完《愛.欺》之後,我覺得這種說法甚至有些貶低了她的演技,因為無論她資深與否、或之前入圍了多少次,這個獎都應該頒給她,單純只因為她的演技值得被肯定,也因為她幾乎只靠一個人就撐起了這整部片子。


看《愛.欺》的另一個重點,當然是夫妻相處之道。很多人常以家庭圓滿當成一個值得奮鬥的目標,其實夫妻甚或子女也都各自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只是為了整體和諧而壓抑了個體發展的話,或許很難讓每個人都感到幸福。家庭圓滿當然是一個重要的目標,但卻不應該是我們唯一的目標。



認識一對大我十幾歲的夫妻,他們很早就去美國發展,雙雙取得了美國知名大學的博士學位,之後也在那裡定居並生了小孩。先生有了不錯的工作,太太在生產後也選擇在家帶小孩,雙方都認為這是個理所當然的選擇;小孩十幾歲之後,有一天,太太爆發了,怒喊著:「為什麼我的人生都要用來成就你們?我覺得自己還有很多沒有實現的夢想!」先生當下覺得很震驚、但卻又很納悶,因為他從來沒聽過太太在這方面有任何抱怨啊!為什麼突如其來的出現如此壯志未酬的悲憤反應呢?


其實,另一半沒有出口,不代表他不那麼覺得;甚至有很多時候,在一開始的確沒什麼不對的感覺,但隨著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奇怪的感覺卻會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萌生,而且一天天愈長愈大。


這裡提到的不專指男性或女性,但要等到另一半說出口,那就實在太慢了,因為很多人並不擅長梳理自己心中虛無飄渺的思緒及情感波動;自己都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了,又該怎麼跟別人分享?


所幸,就這對夫妻來說,事情沒有爆發到一個難以收拾的程度。經過一陣夫妻和他們的小孩都覺得尷尬而不知道怎麼調適的時期後,太太決定自己去創業,先生還是繼續上他的班,只要太太的公司盈虧都不會影響到他們的退休老本,他也都樂見其成的隨她去;自己也開始多擔待起接送小孩和其他家務,很多家事甚至花錢請人代勞,減少雙方因為家務誰來做而起的衝突和爭執。


我會認為這是一對溝通良好的神仙美眷嗎?當然未必。但起碼他們找出了問題癥結,也設法找出了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處理方式。


很多人常把「被讚美」「被肯定」弄混成一而二、二而一的同一件事,但事實上,雖然讚美是一種肯定他人的方式,但肯定他人也包含著許多其他的方式,而光是不斷讚美、不代表對方一定就會感到被肯定。



在《愛.欺》中飾演葛倫克蘿絲另一半的強納森普萊斯,演技表現也相當精彩。片中的他不斷給予太太讚美,也幾近依賴般的經常表示離不開她,但原本自以為自己能夠安心隱身幕後成就另一半的葛倫克蘿絲,到頭來卻發現自己還是缺乏被肯定,因為她渴望著一份屬於自己的成就


其實,不只另一半,包括我們的子女,以及周遭和我們相處共事的許多人,或許都需要更多讓他們揮灑的空間,而不能只希望這些人都為了成就我們,而放棄他們自己被肯定的機會。


寫到這裡,其實我也在深自反省,雖然我在有了小孩之後,多數時間都是由我來接送女兒,家中從買菜到日常用品的採買、也有很長一段時間由我一肩挑起,但尤其是在這幾年,當我太太在我開了公開班不久後、就放棄她原先的工作而來幫忙,她是否得到足夠的發揮空間?這個公開班的成功又能否讓她視為是她自己的成就?若是繼續擔任知名公司的人資主管,會讓她更快樂嗎?這都是我必須要時時體會留意的。


葛倫克蘿絲在《愛.欺》中飾演的瓊安,從還是他的學生時期開始,愛她的先生愛得無比濃烈,即使先生不斷出軌、即使到頭來瓊安終於想要離開他之際,她都還是無比深愛著她的。當然,瓊安當初也是以小三之姿而終於成為正宮,也還可以有更多的討論,但那就不在這篇文章的討論之列了;我想要表達的是,撇開泛道德的眼光不談,他們夫妻兩個從年輕時獲得第一個出書的出版機會起、到他們兒孫滿堂後榮獲得到諾貝爾獎的喜訊,一對老夫妻在床上又笑又跳的那個鏡頭,其實是讓人無比羨慕的。即使如此,愛不能代表一切,相愛及歡笑無法保證一對伴侶一定會幸福,我們還應該更加關心彼此更需要些什麼才是。除了尊重和包容,另一半真的得到了屬於她或他的肯定了嗎?我們應該時時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在另一部《她的偽造遊戲》中,常演誇張喜劇的票房女星梅莉莎麥卡錫大幅改變戲路,演出一個性格乖僻而又懷才不遇的女作家。我不知道為何維基百科把這部片子稱為喜劇劇情片」,因為我看來只有深深的悲哀;改編自本人回憶錄的這部電影,是一部看起來荒謬而又匪夷所思的真人實事改編作品。為何讓人感到悲哀呢?因為這個作家顯然有她的才情、作品也曾經登上暢銷書排行榜,但因為作風我行我素而不想迎合別人,難搞的她原本以為有才華的人不怕餓死,但之後不但落入一個人只能與貓作伴的獨居生活,而且連滿足想讓人貓填飽肚子的基本生活所需都發生困難。


當然,她接著鋌而走險、靠著仿造名人書信而當作收藏品販售的犯罪途徑,完全是不可取的;然而,一個人只因為無法迎合市場主流及社會大眾,最後不但落到沒有一個人愛她及關心她、甚至連滿足基本生活所需都成了問題,這真的只是一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就可以道盡原由的了嗎?



許多人為了養家活口,常常必須扮演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角色,還要每天說服自己,消極或內向不是藉口,自己「必須」每天武裝自己或擺出笑臉,然後才能做好自己的工作;和許多人一樣,我也曾經度過這種每天要對自己精神喊話的時期,但我知道那雖然有助於我在工作上做出看起來亮眼的成績,但我知道自己並不快樂。我們就不能盡情地做自己、同時也能讓自己得以安居樂業?起碼對片中的梅莉莎麥卡錫來說,答案是否定的;她大有可能寫下一部流芳百世的曠世鉅作,但她因為自己的壞脾氣而嚇跑一些願意愛她和支持她的人之後,不但她的人生從此寫下汙點,一部從未完成的文學鉅作也就這樣消失了。


我自己原本以為,來當個企業培訓講師,總是個能夠分享所學、又能夠不與人爭而安穩度日的工作了。沒想到,從我踏入這個圈子的第一天起,就有相關合作對象告誡我說,一定要擺出個經世濟民、普渡眾生的形象;我心想,不就是個我把我會的教給大家、也讓自己得到份收入的工作機會嗎?有需要那麼裝高尚、假道學嗎?後來發現,有教學熱忱的同業固然不少,但也不乏許多人是把自己當作藝人在包裝的。一個企業培訓市場在台灣恐怕也不過就只有幾十億,真的是隨便找一家公司在別的行業做也都做得出來的規模,許多講師派系林立而鬥來鬥去的醜態,真的讓人既想笑、又覺得悲哀。每個人都想出人頭地倒無可厚非,但許多太過刻意的形象包裝、弄得一些好人也非得朝這個模式來「經營」自己,狀況或許跟電影中的瑪莉莎麥卡錫看來相反,但同樣都讓人感到無盡的悲哀啊!誇大和撒謊之間,萬一連自己都弄不清楚,站上台時連心虛都感覺不到的那一刻,不代表你已經刻意練習到夠專業了,只代表這個世界又少了一顆不願意為五斗米折腰的良心。



以為這只是講師這個連業界都稱不上的小圈圈才會發生的窘況?這種狀況在各行各業都一直存在著啊!當我們在罵奸商黑心、政客無良時,我們能夠好好地做自己、同時讓這個世界因為我們的存在而更好嗎?假如自己現在連填飽肚子都做不到,我們能夠期待未來的自己會更有能力及更有擔當來做的更好嗎?我也和電影中的梅莉莎麥卡錫一樣並不討喜,我也不企求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能接受我,但我希望自己可以做得到。更重要的是,我希望自己能夠影響更多人能夠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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