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興月初應邀去上陳鳳馨的【財經起床號】節目,與大家分享《意見不同,還是可以好好說》這本好書。(直播連結點此)其實接到這場訪談邀約時,我是有點訝異的,因為我分享這本書已經是約半年前的事了,所以還蠻感謝節目製作單位及出版社還能想起我。
由於當天節目時間有限,許多想講的都還沒機會與大家分享,所以之前雖然已經專門針對這本書寫過一篇,但我還是再藉由今天這篇、與大家補充分享我的更多想法。我相信尤其在許多人都因為不同意見而相互對抗、否定、甚而仇視彼此的現在,假如有更多人能夠知道更多其實無須如此的方法,對我們的社會只有好處而沒壞處。
作者在一開始就用自家庭院中的雜草來形容,多數人都不喜歡爭執、就像不喜歡看見家中美麗的庭院出現雜草叢生一樣,但無論你喜不喜歡,雜草還是會繼續存在,你可以選擇每天不斷的把它拔除、也可以選擇與它共存,但無論如何,到了春風吹又生的季節,雜草還是依然會出現。
書中沒有更直接地這樣說,但我想我們可以進而衍伸,萬一真的要讓雜草不再出現,恐怕只有讓整塊地都破壞成寸草不生的狀態不可了,但當連雜草都無法生長時,其他美麗的花草植物只怕也都不能生長了,那又真的會是我們更期待看到的狀態嗎?又真的是種更好的情況嗎?
同樣的道理,不管是歧見/不同的意見(disagreement)、爭執(argument)、或是衝突(conflict),即使很多人都不樂見有人和自己唱反調,但歧見、爭執、和衝突其實就和雜草一樣,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可能會存在,所以我們真的要爭一個人人都和自己意見並無二致的狀態?別說實際上很難成真了,就像最近才上線的熱門漫威影集《月光騎士》一樣,搞不好你自己的內在都存在著許多不同聲音呢,你又怎麼能期望世界上的其他人都和你的想法或立場一樣?
相較於前面用雜草來形容ㄧ般人對爭執的反感,作者建議大家把意見分歧看成一棵樹,而假如我們能讓這棵樹好好生長,它就可能會產出四種果實:安全、成長、連結、樂趣,而這也就是我在節目中沒時間提到的部份,而甚至我在自己的前篇文章中也只在結尾約略提到而已。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小孩子經常會被要求不要有太多的意見,「囝仔人有耳無嘴」是句時常聽到的話。
即使我現在已經年紀那麼大了,前一次去探視我爸爸,他覺得我講的話題不合他意,他就很直接地要我不要再講了;語氣之嚴峻,連在旁邊的我女兒都感到吃驚,但那件事本身其實無傷大雅。當下我其實心裡也覺得不舒服,但我也不多辯解什麼,深怕身體狀況不那麼好的爸爸不開心。但在那一剎那,我還慶幸自己起碼不是這樣教自己的女兒,而這也是在一旁的她為什麼那麼吃驚的原因。
雖然我自己不怎麼信「囝仔人有耳無嘴」那一套,但我也不由得思索,到底老一輩人這樣教的理由是什麼?後來想想,重點不應該是晚輩就不應該多嘴,而是要我們自小培養出「認真傾聽、謹慎發言」的習慣;然而,由於多數人只得其形而不得其意,甚至很少人願意去問為什麼?最後的結果就會變成一種被壓抑的家庭教育,甚至讓很多老一輩的人養成習慣,認為自己本來就有權決定,什麼是自己想聽的、而什麼是自己不想聽的。
這樣的觀念,從家庭到學校、再從學校到我們出社會。假如是對中間還得要去服兵役的男性,就更多了一段「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時期,好像以為軍事訓練是種常態,聽命行事好像就代表著不用思考一樣。
雖然不見得每家公司或每個單位都是如此,但應該也有不少人會加入企業文化封閉的公司,讓你覺得自己若發出不同的聲音、好像會被四周的人用冷冷的眼光釘在牆上一樣。所謂的和諧,好像代表每個人都不應該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見;所謂的共識,好像就是要我們把問題視而不見。然而,這樣的環境,真的會是個讓大家感覺舒服的環境嗎?這樣的公司,又真的會是能夠成長發展的公司?
書中說得好:若只想得到安全成果的爭執,永遠不會產生建設性的問題。或者用更白話點的說法來形容:假如我們希望每個人都惦惦、因為沒有爭執才最「安全」,其實最後反而可能讓整個環境更不安全,因為沒有人願意把問題講出來,自然就也沒有人去處理問題了。
但在實務上,為什麼有人那麼害怕面對爭執或不同的意見呢?作者也指出,因為在這些對話中,大家不想著眼於去問出那些具有建設性的問題,而都把一個又一個的訊息或問題用來攻擊和捍衛自己的立場;當你這樣做時,對方也不會覺得探討更多的可能性對雙方都有可能是件好事,於是就會把對話中的不確定性當作一種弱點,甚至用這些對話內容來攻擊你,接著雙方當然就愈來愈無法互信,也難免會進入一種敵對狀態、並進而開啟戰鬥模式了。
由於下面這段話說得很好、好到我自己也在不同時間反覆看了好幾遍,因為每次反覆咀嚼、都會咀嚼出不同的滋味,所以容我直接引用這一大段分享給各位:為了擺脫戰鬥模式,我們需要記住著重不同類型的成果,重新定位對話目標,從安全轉向成長、連結、以及樂趣。
這四種意見分歧的果實都可以分開單獨去追求,但當然也可以透過建設性對話的技術,讓我們一起找到全部的果實。
有些人會把文章或一些立論陳述只看一半,所以看到上面這些內容就會望文生義的說:「我知道了,所以所謂的安全,就是要讓大家都能暢所欲言、想講什麼就講什麼就對了吧!」然後就開始產生許多誤解或錯誤應用,最後又變成每個人都各說各話、而且還不允許別人干擾或打斷,而且每個人都認為自己講的最有道理。試想,萬一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有道理、而別人應該聽自己的,那又和最一開始那種大家都不能隨意講話的狀態有什麼不同呢?又哪裡會有安全可言?
就在我寫下這篇文章的同時,無意間看到一則B.C. & Lowy翻譯的影片(出處參此)。一位女子在搭機時,想要找藉口不戴口罩,用以挑戰她個人認為的不當規定。在航空公司人員向她表達當時的規定就是如此後,她仍堅持自己的立場,最後整個航班的乘客都因為她而必須被請下飛機,然後當然引發大家的一陣撻伐。
我無意來論斷口罩令是否適宜,尤其這又是個牽扯到時間點不同、而就會有不同答案的問題,畢竟美國及許多其他國家都已經在多數場合不再要求大家戴口罩。我想表達的是,許多人認為自己的言論自由和其他自由「在任何狀況下」都不容侵犯,但即使我也支持每個人都應該有言論自由,但真的是「在任何狀況下」都可以肆無忌憚地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嗎?就我個人來說,我一向有兩點基本主張,我不追求每個人都必須和我想法一致、但我自己的為人處事基本上都是朝著這兩個大原則在遵行:(1) 所有權利都伴隨著義務、(2) 每個人的權利都應該以不影響他人的權利為準。
相較於許多人相信天賦人權,我自己的解讀是,憲法當然保障大家的天賦人權,但一則每個國家的憲法未必相同,再則天賦人權真的就與生俱來而毫無限制嗎?我起碼可以想到一個條件,那就是先要有國家、才有那部憲法,所以萬一你根本不認同那個國家,其實你也不用談那麼多憲法所保障的權利。這就是我對許多如黃安之流會那麼反感的緣故,沒有人會喜歡自己的國家被糟蹋,即使你不喜歡現在的政府或任何當權者,你也不應該糟蹋自己的國家;再者,那種理直氣壯地認為自己身為台灣人的權利不可被剝奪的想法、真的很荒謬可笑,萬一你認同的是另一個國家,你為什麼要來行使我們國家所賦予你的權利呢?有機會看看湯姆漢克一部根據真人實事改編的《間諜橋》吧!湯姆漢克飾演一位幫蘇聯間諜辯護的美國律師,當他在美國的法庭上慷慨激昂的呼籲法官要保障被告的人權時,法官不解地問他說:「你所講的法律是用來保障美國公民所設計的,被告是美國公民嗎?他到現在都還沒承認自己到底是什麼身分,所以我們要用什麼身分來提供他這些保障?」我並不是這種說法就一定是放諸四海皆準的,但反過來說,假如有人認為自己的權利在任何狀況下都應該被無條件的保障,光是這種想法就很可能會受到挑戰。
至於第2點的每個人的權利都應該以不影響他人的權利為基準,我在許多不同文章都已經舉過不同的例子。不僅上面提到的影片也可以讓大家思考,女子到底有沒有其他的方法,既能表達她所謂的原則、又能不影響其他人不被干擾的權利?又或者大家可以想想,假如你在辦公室聽到了一件別人的隱私,你可以用自己有言論自由為由,四處去講述你所聽到的事嗎?還是你起碼可以先徵求對方的同意,然後再行使你所謂的言論自由?這些不只是道德或不道德的問題,而是回到我們之前的論述,當你選擇忽視別人的權利、又或者誤以為自己的權利是沒有極限時,你就很可能會讓別人選擇對你開啟戰鬥模式,而雙方搞不好就會為了一個明明可以更妥善處理的問題爭得誓死方休了。
正如我在節目中花比較多時間提到的權力之聲、理性之聲、逃避之聲、可能性之聲這四種聲音,假如要只用一句最短的話來總結如何創造建設性衝突,那就會是請大家試著多運用自己的可能性之聲;也就是說,與其去爭誰的權力比誰的大、誰的意見比誰的對、又或者像鴕鳥把頭埋在沙子一樣的不去談這些問題,大家不妨多問彼此這個問題:接下來我們還可以怎麼做呢?還有什麼不同的可能性,是我們可以嘗試的嗎?
在我自己的【一談就贏】高階班課程中,當我們提到讓雙方串接起更多機會的鏈結活動時,其中一個方向其實就是試試也無妨。我自己在過去的多場商務談判中,也有不只一次的經驗,在雙方周旋許久、完全找不到妥協空間時,最後只能向對方提出另一個方案,並且老實地跟對方說,「就算你認為成功機會不大,但其實做了也對你也不會有什麼影響或損失,假如中間執行面的活都交給我這邊來處理的話,有沒有機會一起來試一試呢?」說來也妙,其中還真的有好幾次就這樣奏效了呢!不是因為這句話有什麼神奇的魔力,而是假如你只為了談判成功而試著用各種說法說服對方,對方也不會是笨蛋、就那麼容易讓你說服了;相反的,你若展現出自己努力嘗試各種不同可能性的誠意,當對方發現你真的有心去發掘不同的可能、而不是只想要占對方便宜時,就算他沒有被你的誠意完全打動,卻也未必不會給你一個機會。
既然提到了【一談就贏】這個課程,容我借用《意見不同,還是可以好好說》這本書中提到的觀念,用來說明我對一些課程設計的想法,因為雖然這個課程大受歡迎且許多上過課的人都成效卓著,但還是經常有人會覺得,我們的一些想法很奇怪,好像和大家自小學到的一些觀念不太一樣。
舉例來說,我在每堂課都會鼓勵大家爭取當天的冠軍,而且我還會對大家說,請把贏得這個冠軍當作一個目標,因為我希望大家在乎自己的實際成果,而以上課當天來說,是否拿得到冠軍就是這個成果的具體展現。
乍聽之下,你可能會覺得很奇怪。從小不是老師都教我們要「勝不驕、敗不餒」嗎?甚至還有很多人教我們要溫良恭儉讓的把「勝敗當作兵家常事」?
其實我也倒不覺得這樣的說法是錯的,但就像這本書的核心主題一樣,許多看似相互不同、甚至有所衝突的主張,其實是可以並存的。而以我自己的課程設計來說,我的重點在於提升大家上課時的積極度,不要老拿這些「勝敗乃兵家常事」之類的話當藉口,試圖掩蓋自己其實不夠專注的事實。
所以,我教的是為了贏要不擇手段嗎?當然不是。然而,當你在意輸贏的結果,你才會在失去那個冠軍之後,仔細的一步一步去檢討自己還應該做些什麼、又在哪裡出了錯,甚至更積極的人還會給自己額外的功課,讓自己在課後設法補足自己未能完全發揮的地方,然後才會達到他們最初學習的真正目的,也就是讓自己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為什麼我要專程提到這一點?讓我再摘錄引用書中的話:尋求安全和尋求成長的論點大不相同,假如你只是想生存下去,你不太可能承擔更大的風險,所以你就不會成長。
成長可以很自私,也可以是相互合作。成長的實際形式可能大不相同,它可能來自於掠奪領土和財產、或是爭奪冠軍頭銜、或爭執哪種廣告可以吸引更多新客戶。
希望正在【一談就贏】課程中奮鬥的朋友,可以認真琢磨這一段。我當然不會希望你們去掠奪他人的東西,但為了你們的成長,或許爭奪冠軍會是一個有效的方式;合作很重要,但合作的目的是為了成長,而若認為相互爭執或者有著不同的做法或意見、就代表不夠合作,你們可能還不能完全體會到底我們的課程在訓練些什麼。
相較於許多同業經常把「雙贏」這個詞掛在嘴邊,我自己經常用的則是分配式談判和整合式談判這兩種區分方式,而後者和前者最大的差別之一,就是後者的整合式談判比較有機會能談出所謂雙贏的結果,而前者的分配式談判就更可能造成零和的結果。
正好,本書雖然不是以談判為主題,但它也認為,只為了安全而戰會造成一個零和遊戲,唯有把安全、成長、連結、樂趣都結合起來,才能創造一個非零和的遊戲。藉由本篇的結尾,讓我分享本書對於「非零和」這個詞的詮釋:非零和代表雙方都有可能獲勝,甚至有可能使另一方成長,尋求有意義的方式與其建立連結,勝過獨自為安全而戰。
許多人對「雙贏」的定義並不是那麼理解,還有人經常以為「雙贏」就等於「非零和」;但無論你清不清楚這麼多名詞的不同定義到底有什麼差別,老實說,這些都不重要,因為光是能達到「非零和」就已經很好了。重點應該在於,你到底能不能藉由談判讓目前的狀況得以改善,而那個關鍵就在於你願不願意持續嘗試去尋找更多不同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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