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23日 星期五

《水底情深》(The Shape of Water):是人類,還是怪物?其實這是一個讓我們能夠勇敢做自己的奇幻愛情故事

水是什麼形狀?相信很多人都很難馬上說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液體本來就沒有固定的形狀啊!」萬一你很快就能脫口而出這個在物理上看起來著毋庸議的答案,試著回答另一題:那麼,愛又是什麼呢?

後面這個問題看起來就更難回答了吧!無論你的答案是什麼,都可能代表你從自身經驗或體會所得到的一種想法,但這個想法未必是人人都相同、更不見得是每個人都會認同的。在現實社會中,甚至在很多情境中會被定義成一種別人想要變成的樣子,就像《水底情深》中那台全新的凱迪拉克一樣,史崔克蘭上校眼中原本看到的可能只是普通的綠色,但當車商告訴他,那是一種尊貴而特別的藍綠色時,別人信不信我不知道,但上校反正是信了;他想要的其實是滿足自己一種追求卓越並凌駕他人的尊榮感,而不見得只是因為車商的舌燦蓮花。

 
下個月4(台灣時間的5日)就是奧斯卡頒獎典禮了,《水底情深》是本屆奧斯卡提名13項的超級強片,雖然還沒打破《鐵達尼號》和《樂來樂愛你》共同保持的14項提名紀錄,但可不是每屆奧斯卡都有提名10項以上的強片,《水底情深》的聲勢看漲可想而知。

墨西哥電影三傑中,艾方索柯朗在2014年以珊卓布拉克主演的《地心引力》榮獲奧斯卡最佳導演,名字超級難寫而讓我每次都只能複製貼上的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更在接下來的連續兩年分別以《鳥人》和《神鬼獵人》勇奪奧斯卡最佳導演(《神鬼獵人》心得點此)。來到2018的今年,《水底情深》的導演吉勒摩戴托羅能否讓墨西哥三傑都成為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的得主?我自己非常看好,但那會是一項比他的兩位同鄉好友更艱困的挑戰,因為吉勒摩戴托羅以往常被視為一個以特效造型取勝的導演,一般觀眾聽到吉勒摩戴托羅,多半聯想起的都會是娛樂大片《地獄怪客》和《環太平洋》,縱使也是由他執導的《羊男的迷宮》也廣受好評,但在那一屆的奧斯卡也只拿下最佳攝影、最佳化妝、最佳藝術指導等三個較偏技術性的獎項。

這次,吉勒摩戴托羅再度帶來讓人看完後餘韻迴盪不已的《水底情深》,一樣走的是他所擅長的奇幻路線。表面上看起來,這是一段跨物種的愛戀故事,講的是一個啞女愛上人魚怪物的超現實劇情;但在骨子裡,這部電影充滿了濃重的壓迫和深沉的悲哀,講的卻是許多非主流的邊緣人被藐視而又被壓迫的哀傷。用奇幻做包裝,但卻又無比現實。

另一個或許更讓人稱道的是,要打造一部吉勒摩戴托羅心中的理想作品,一部榮獲多達13項奧斯卡提名的經典大作,其實並不需要大成本大製作。吉勒摩戴托羅只花了不到兩千萬美金就拍成了看起來特效感十足的《水底情深》,足足是一般好萊塢大片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的製作成本。這讓我想起另一部也入圍今年奧斯卡最佳影片的《逃出絕命鎮》,當然後者成本更低、票房卻更驚人(《逃出絕命鎮》心得見此),但相同的地方在於,誰說一定要花大錢才能說出一個好故事?


《水底情深》是部從影像到音樂都有許多意涵的片子,片中的許多場景和劇情都有更多的象徵。但一則我不是此道的專家,有許多影評都已經在這些方面詮釋得更好;再則這還是一個從談判到經營管理為主的部落格,所以即使我對《水底情深》意在弦外的多重面向大為折服,但我還是只能由一些較偏重企業人的面向來擷取發揮。雖然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樣的延伸太過小看了這部佳片,但還是希望能讓大家不認為這是種褻瀆的看看我從《水底情深》看到的幾個其他面向:

1.  刻意包裝,無助於真誠溝通。莎莉霍金斯飾演的啞女伊萊莎是本片的靈魂人物,即使法蘭西絲麥朵曼在多項奧斯卡提名的《意外》也表現的相當精彩且呼聲很高,但以我目前看過的年度電影來說,我會把我自己在最佳女主角的這一票投給本片的莎莉霍金斯,因為我不知道誰還能把這樣一個愛上人物怪物的啞女演得那麼刻畫入微。


當在一個神祕研究機構擔任基層清潔女工的啞女伊萊莎,無意間看到在亞馬遜被捕獲而被送到這個研究機構的人魚時,一開始或許是好奇、也或許是同情,但兩顆寂寞的心很快就連結在一起,產生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愛情。

除了僅有的兩個好友瑟達和嘉爾,伊萊莎雖然啞卻不聾,但卻很少有其他人能和她交流,不只因為溝通必須要是雙向的,單方面聽得到別人說什麼並不是一種很好的溝通,再者也因為別人也未必有心去「聽」伊萊莎想表達些什麼,所以她只能一直孤獨地活著。

其實,不只伊萊莎因為天生的殘疾而孤獨,同性戀的插畫家嘉爾也因為自己的性向而孤獨,同為清潔工的瑟達也因為丈夫的難以溝通而孤獨,真實身分是蘇聯臥底的博士也在兩邊不是人中而孤獨,就連片中主要反派的史崔克蘭上校看似有個嬌妻和兩個小孩的美滿家庭,但其實他也很孤獨,因為他期望的是一種不同的生活,而他也想要渴望著那些不屬於他的東西。


當片中的人魚怪物被視為一種非我族類的存在,其實我們每個人是不是都是一種非我族類的單獨存在?

於是,當伊萊莎遇上人魚,從水煮蛋、簡單的手語、以及音樂,兩個不同族類的存在卻開始溝通了;不僅如此,他們甚至開始相互理解、並且由理解而相愛。

或許你會問,為什麼伊萊莎會愛上一隻外型看來駭人的怪物?其中一個原因,我認為是伊萊莎渴望被愛,正如我們每個人一樣。

我常遇到有人向我提出學習表達或說服的需求,若是作為商業用途,你就是需要站上台去發表你的主張,又或者你就是得向客戶說明自己的公司和產品,加強表達力和說服力的確很重要。但是,光是表達和說服,其實還不是一種好的溝通,因為好的溝通並不只代表要讓對方信服或接受自己的主張,而是要有一種雙向的交流,讓雙方都能相互了解彼此的立場和主張,進而改善彼此之間的關係。

因此,過度刻意的包裝自己,不管是用來創造一種形象,又或是隱藏自己的意圖來達成目的,很多時候還不如真誠地與對方溝通,伊萊莎為我們做了很好的示範。


2.  別被他人的定義和框架箝制了。在《水底情深》中,最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反派角色,應該非麥可夏儂飾演的史崔克蘭上校莫屬了吧!我甚至認為,若是把麥克夏儂改報名為最佳男配角,他的勝算可能比同片的理察傑金斯更大。(至於本片的「男」主角,當然是那隻人魚怪物)。史崔克蘭自大、冷酷、而又充滿歧視他人的階級意識,但若不是這樣一個讓人看到就忍不住捏緊拳頭的角色,恐怕就不能讓大家對啞女和人魚怪物的相戀產生如此的認同了。

就劇中的史崔克蘭上校來說,當人魚怪物脫逃後,他原本希望將軍再給他一個機會,但果然惡馬當有惡人騎,將軍也同樣冷酷的對他說,「好人」(decency)有兩種,一種是拿來宣傳用的,只為了演給別人看;但另一種「好人」則指的要把任務辦妥,假如沒有辦法把任務達成的話,這種人一點都不「好」(decent),而這個世界也不需要更多廢物的存在。

不過是短短的一段話,甚至可能只是為了強化史崔克蘭瘋狂追捕動機的一個過橋安排,但卻讓我大受震撼,因為我從來沒有看過有人那麼赤裸裸地公開曲解「好/正直」(decency)這個字的意識。

請注意,我說的是我從未聽到有人「公開」這樣說,但不代表沒有人這樣想。事實上,很多老闆或各個領域和握有權勢的人,搞不好心中都有這樣對人毫無尊重的想法:在他們的眼中,只有對他們有用的人才叫「人」,而這比把人才當奴才還更嚴重,因為你就算想要為五斗米折腰而自甘墮落去當他的奴才,他恐怕還會嫌你不夠有用;你對於這樣的一個企業或一個組織來說,一旦自己再也無法使命必達,不管你再忠心、和再認同這個組織的文化,你都可能會馬上被棄若敝屣。用這樣的角度來看,《水底情深》中真的只有外型像人魚怪物的生物是怪物嗎?還是那些有著人形的人類掌權者更像怪物?

就拿史崔克蘭來說,他追尋著一個極其功利的目標,也就是要比一般人更優越,而他也的確把其他人視若無物。但當上級給他一個不得不達成的目標時,而且威脅他做不到就等著在地球上消失,造成他無所不用其極的去追殺人魚,但他最後還是失敗了。


就劇情來說,或許他的失敗得歸咎於人魚具有復原神力。但若從領導管理的角度來說,這也再次證明,只用威脅恐嚇的命令方式,成效肯定不彰;一個人若只會單打獨鬥,任他再兇再狠也枉然。我可以了解《水底情深》的主旨跟團隊領導完全無涉,因為萬一美國軍方成功獵殺了人魚怪物,這部片子哪還有什麼意涵呢?但就片中將軍的角度來說,我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麼只叫史崔克蘭負起責任來單兵作戰,而不直接坐鎮指揮而調更多部隊來呢?《神鬼認證5》中的湯米李瓊斯就會接管並直接下令,若真的想抓回人魚,《水底情深》中的將軍為什麼不如此做?實在令人不解。

所以,我們為什麼連是不是個好人都要被別人來定義呢?談判常用的一個戰術,就是為整場談判設定一個框架,一旦對方接受了那個框架、甚至只是被那個框架絆住,設定框架的那一方就搶得機先了。該怎麼面對這樣的狀況?即時無法跳脫既有的框架,何不試著設定屬於自己的框架呢?就像《天才的禮物》中,克里斯伊凡飾演的那位暖心舅舅一樣,面對校長希望將小女孩轉去資優生專屬的學校,克里斯伊凡反而回答說,就把小女孩教笨一點吧!同時也可以讓她更正直(decent)一些。

不要只教大家做個好人,好人的定義在不同人眼中都不相同,我們沒有必要成為別人眼中的好人,而我們該做的第一步,更不是只求壯大自己,而是要懂得如何定義自己。


3.  我們也許並不需要那麼多來自別人的認同。片中充滿了一個又一個孤獨的邊緣人,但他們真的那麼邊緣嗎?又或者,和別人不一樣,就該被邊緣化?

整部電影在我看來,似乎所有非我族類者都會被打為不被認同的邊緣人:有色人種不被見容、貧窮的勞動階級深受鄙視、女性也不被看重,就連被攝影取代的廣告插畫家,也象徵著一種技術和能力被逐漸淘汰的族群,而他們也會被劃為「非我族類」的一群,更不要說片中出現的同性戀、殘疾人士、以及臥底間諜了。

就拿那位在研究機構臥底的蘇聯博士來說吧,他必須忍受自己必須隱姓埋名的悲哀,但自己想要保全人魚怪物的主張,卻讓美蘇兩邊都不能接受;當許多人把《水底情深》當作一部愛情電影時,我卻在片中看到好多孤獨而不被認同的人。

最後,博士做出了他良心的選擇,而不是遵循美蘇任何一方的指示。他最後壯烈犧牲了,但他起碼用這種方式做回了他自己,而不需要其他人的認同。

另一個讓人心疼的角色,就是這次獲得奧斯卡最佳男配角提名的嘉爾。他是一個為了博取男店員好感、而不斷去同一家店點難吃的派的同性戀。他最後被狠狠拒絕了,不管是在心儀的對象身上,又或是在前任老闆棄他的畫作不用這件事上。

與幾隻貓相伴而一個人獨居的他,唯一的朋友就是伊萊莎。他原本每次出門都要戴上假髮來遮掩自己的禿頭,但他後來也索性不戴了。假如同性戀這個性向不是一種缺陷,那為什麼禿頭會是呢?當嘉爾選擇不戴假髮,其實更是一種解脫及自我肯定。


所以,和主流族群不一樣,就一定要被打成「非我族類」嗎?我們何不把和別人不一樣的自己當作「與眾不同」,勇敢的活出自己的不一樣?

電影的最後一幕,許多人或許覺得,最動人的是人魚怪物和伊萊莎在水中緩緩下沉時、那個準備到海中廝守一生的深情一吻;但我最感動的一幕,卻是伊萊莎自幼被割了聲帶、而在脖子左右兩側的那個三道傷痕,就在人魚神力的灌注下化為能在水中呼吸的鰓了。由陸地文明的人類,變成在水中也能呼吸的新版伊萊莎,對我來說是種擁抱全新生活的進化。


現實生活或許無法如此魔幻,我們也不應該坐待有神奇力量的人魚來改變我們的一生,但我們起碼可以活出一個自己想要的樣子,而不汲汲營營於別人的認同。

最後,讓我借用導演吉勒摩戴托羅的一句話來為這篇文章做個結尾:水的形狀隨著容器而改變,如此溫柔,卻具有宇宙間最強大的力量。愛也是,不管是男、是女或其他生物,無論什麼型態和模樣,愛都可以包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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