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答案很簡單:(1) 衝突並不見得都是壞的,而且不只我一個人這樣認為,許多管理學者和行為心理學家也都有不只一篇專文這樣主張;(2) 你或許想要圓融的處理衝突,讓許多問題都能大事化小。但是,你的對手真的也都會這麼想嗎?就讓我為大家分享一個之前不久才發生的故事吧!
最近的這個暑假,我的女兒小學畢業。由於接下來就要升國中了,課業應該會比較繁重,所以我也不能再像小學時一樣、就算請假也要帶她出國去玩;於是,我希望在她升國中前的這一個暑假,好好出國玩個夠。接著,我們就在一個暑假中,先去了日本,再去了東歐,接著我不得不開始工作,但她和她媽媽如同去年一樣、到菲律賓的宿霧去學英文,而我在最後一週再去跟她們會合,用宿霧的海島旅遊為這個暑假畫下句點。
雖然和今天這篇的主題較無關係,但我還是要在這說明,想要狠狠玩上一個暑假,一定會有所犧牲;對我來說,就是放棄更多工作能帶來的收入,對我女兒來說,則是她剛考上的中學其實在這個暑假就有課業輔導。因此,在做出這個決定,我也先去徵詢女兒的意見,而且我很明白的告訴她,一旦錯過了暑期輔導,接下來一開學就一定會比同學更晚進入狀況,在學習和環境適應上就會比較吃力;在確定會有這樣的風險和影響下,她想要選擇什麼?而她選擇了我們之後成行的這個選項。
當然,看到這篇文章的朋友或許會想,90%以上的小朋友肯定選擇去玩、勝於上課嘍;但一則她的宿霧行也是全天候的在上課,再則我其實不是期望她做出「正確」的選擇,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絕對正確的選擇,當你選擇了這一項、而錯過另外一項,你可能有更多的獲得、但也可能有著難以避免的損失。事實上,當她後來展開國中生活時,果然正如我預期的,在課業上感覺的確比較吃力;但那正是我希望她能從中體會的:讓自己勇敢地做出選擇,但也勇敢地承受那個代價,而且前提是我們清楚那個代價會是什麼。
在我們暑假的東歐行程中,我們其中幾天到了匈牙利的布達佩斯。到了之後才發現,我們的飯店離多瑙河岸不過是10分鐘以內的步行距離,而且就在我們飯店的正對面,還正好有個賣船票的辦事處。因為那時已經有點晚了,我們原本不想當晚去搭船,但辦事處的人跟我們說,那張和單趟來回一樣價格的船票,其實可以在廿四小時內多次搭乘,而我們還可以搭上當晚最後一班加開的船;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在當晚夜遊多瑙河,而在隔天也可以拿同一張票在白天看看不同的河面風光。我當下覺得那個主意不錯,而後來也證明,別家賣的即使單趟來回船票、也未必比較便宜,於是趕緊買了票後趕去搭船。
由於是臨時決定的,我們趕去時晚了一些,雖然還是及時上船,但船上本來就不多的座位已經被人坐滿了。這也無所謂,因為在夏夜吹著舒爽而帶有水氣的風搭船欣賞夜景,其實一路站著也沒多大關係。
或許是因為那班遊船是加開的,它的座位和我們隔天搭的定點遊船大不相同。假如你想到四面開放式的上層,那一層就只有中間一列座位,分別對著船兩側的不同方向、有著兩兩相背的每邊各7個座位(如圖示)。一艘船上只怕有上百人,當然多數人也都只有站著了。
剛上去時,我還不以為意,只覺得樓梯上去的那一側人站得很擁擠,連再站更多人的空間也沒有,我們只好擠過人群而試圖到沒什麼人站著另一邊。
那時,我跟著我太太和女兒走,中間因為人群間隔而稍慢了一、兩步。我看到她們雖然走到了另一側的空曠處,但不曉得為什麼,她們繼續往同樣也是人擠人的船尾走;我正打算跟上去叫住她們,問問她們為什麼不在空一點的地方站著就好,沒想到我一經過一位坐著的乘客面前,我明明腳步連一秒都還沒停留,他就望著我並大力揮著一個「快走!」的手勢。
實在話,他若是沒揮那麼大力,我可能還不會注意到;但就是因為他的手勢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反倒停下來看看他想做些什麼,而我也因而看到他臉上掛著一種嫌惡的表情。
這時,我終於看清楚了周遭的狀況。坐在這一側的清一色都是貌似歐洲人的白種人,有男有女,而另一側則較多黑人和印度人。有色人種的那一側,站滿了人;而這群白人的這一側,前面一個人都沒有。這時我突然理解了,我的妻女不是自願想去後面跟別人擠的,而是被這群人驅離的,而他們顯然也不只驅離了我的太太和小孩而已,而是所有擋在他們眼前的人。
意識到這一點後,原本還覺得站到後面也無所謂的我,反倒站定了望著那個對我揮手的人,不發一語。
那是個口音聽起來像是德國人的白種男性,而且看衣著打扮也不是販夫走卒之流。他皺著眉開口了:「站開點!你擋住我的視線了!」
我冷冷地回他一句,「所以呢(So)?」
他語氣轉怒的說,「所以你應該讓開!」
我的英文不是不好,但這個時候不是秀自己英文有多好的時候,我再度只回了一個字:「為什麼(Why)?」
他顯然沒有預期到會有一個人這樣對他回答,於是他語氣更急的說,「什麼為什麼?你擋住了我,本來就該移開啊!要不然我怎麼看到河?」
我做出一個更大的手勢、緩緩比向站著的所有其他乘客:「這裡的每個人,買票上來都是要看河。」然後就惡狠狠地望著他。
這傢伙還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理虧:「要看河就站到別的地方去看啊!擋在我們前面做什麼!」
我雙手一攤:「你也可以站到別的地方去看啊!」
他一副要吃了我的樣子狠狠地對我說,「你給我移開!」
我繼續應用我們在之前的部落格文章也提過的五句式輪播帶把對話拉回之前就出現過的一句話:「為什麼(Why)?」
這時,他惱羞成怒地說:「你應該知道為什麼(You know why.)」
他的意思再明顯也不過了,但我就在等他這一句:「真的嗎?我還真不知道呢!來啊!告訴我為什麼啊!(Really? No. I don’t know why. Com’on! Tell me why! )」
這位仁兄這時脹紅著一張臉,因為他這輩子可能沒見過不那麼溫良恭儉讓的東方面孔;他明顯的氣極敗壞,但即使在布達佩斯,現在也已經式相對進步的廿一世紀,他再怎麼覺得自己就是優越的人種,他也講不出口。但他當然還是不服氣,接著就對我罵出一串「你這個XXX的白痴!」
船上的東方面孔和其他有色人種很多,但以為這時有人來聲援我嗎?一個都沒有。倒是坐在同一側的白種人們,即使彼此間未必認識,但這時倒很懂得出聲相互聲援了;坐在他右手邊的另一個白種男性跟著對我罵了一句「白痴!」,而坐在他左手邊最尾端的一個聽口音像是義大利人的女性也跟身旁的同伴說,「我們應該去報警,叫警察把這個人趕下船去!」
很遺憾,我在超過10個國家都鬧到叫警察來過,所以我也不是被嚇大的。我轉頭過去跟那位應該是義大利來的女性說,「我也覺得你應該去叫警察來,去叫啊!」她先是被嚇住了,接下來開始用義大利話來咒罵我(好吧,我聽不懂義大利話,但從她的表情和語氣看來,她應該不是在祝我多福多壽);接下來我因為聽不懂就假裝不理她嗎?我開始用更大音量的中文來問候她的祖宗十八代。我想表示的很簡單:你可以用你的母語來罵人,我就不能用我的母語來嗆聲嗎?
這招顯然很具宣示意義,因為接下來全船就安靜了,顯然沒有人想再跟我對罵。我想表示的應該很清楚、也超越了語言和文化的隔閡:我一個人可以擋得住你們整整七個人看河景嗎?一開始挑釁我的傢伙、可能覺得我企圖擋住他,所以我們兩方還有得吵;其他人在旁邊是加油添醋個什麼勁?看到船的一側站滿了人、另一側則空出一大段空間,這個情況再清楚也沒有了,不是這些白種人刻意把其他非白種人驅趕到別處,就是他們也不管前面站著的是哪一國人,總之就抱著一種佔地為王的心態,就是別讓別人礙著他們舒舒服服的坐著看風景。
我沒有想要找他們講道理,因為我知道無論是上列兩種中的哪一種可能,跟這種人講道理都是無用的。我並不覺得站著擋住他人死都不讓這種做法天經地義,但我正好隔天還搭了同一路線的遊船,不知道是白天的風光明媚讓人更能保持理智,還是天那艘船上正好沒有自私或具有種族歧視的混蛋,隔天的船上多數人都四處移動的站在每一個座位區前面照相,而原本坐在座位上的如果覺得自己被擋住,他們就會起身換個角度或位置去照相;大家和樂隆隆,我不但和一個白種人家庭聊得很愉快,對方的男主人還主動要幫我一家按下快門拍照呢!所以,我不覺得那晚會被人驅離的狀況真是文化差異。再者,日本人算是著名的謙恭有禮了吧!我在日本搭過不只一次大型纜車,萬一座位正巧也是在中間的,即使四周都站著人,讓坐著的旅客看不到、也拍不到窗外的風景,我也沒遇過有人像這樣無禮的叫人讓開的,不管是東方臉孔或西方臉孔都一樣。我不是用小人之心來度君子之腹,但就以後面那一段衝突的內容來說,我之所以要把每一句對話都寫出來、而且還老實的跟大家說我自己也不見得有多客氣,就是想跟大家說,我對他們的判斷及觀感並非自己想太多。
大家都閉嘴了之後,接下來就換我講了。我對著一開始那個操著德國口音的人:「你是哪個國家來的?」他的眼神還是滿滿怒氣,但他不願意回答我。
問了兩遍之後,他堅決的不開口,但眼神還是一直瞪著我。我這時指著我的女兒跟他說,「知道我為什麼問你是哪個國家來的嗎?這是我的女兒,她今年才12歲。我想知道一下,到底是哪個國家的人,可以在我12歲的小孩面前罵我是『白痴』?你們國家都是這樣做人的嗎?」
他的眼神開始出現猶疑,想回嘴卻又沒臉說出口;而他右手邊那位剛剛跟著罵「白痴」的白種男性,更是急忙地把頭低著看地板,深怕我接著也來找他晦氣。
這時,一開始跟我發生衝突的那位仁兄終於肯小聲地說,「不好意思,這總可以了吧!」
萬一你是那種鄉愿的總認為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永遠就是終極最佳選項的人,這時應該可以放對方一馬了吧!只可惜,從工作到生活中,我遇過太多這樣的人;他今天被人修理一頓,最多就是說一句對不起,但接下來當他遇到比他更為弱勢而資淺的人時,他不僅會死性不改的耀武揚威,而且搞不好還會對無辜的人加倍奉還,只因為他在別的地方受了一頓鳥氣,但他卻永遠不會檢討自己有什麼問題。
況且,我針對的不是只有這一個人,還有船上不只一個跟他抱有相同想法的同類人。
所以,既然他一開始選擇了咄咄逼人,此刻我就來讓他見識一下,誰才是咄咄逼人的專家:「我不想像你們這種人一樣,動不動就用『白痴』這種字罵人;有一個字也很不好聽,我也實在不是很想用,但我覺得,一個連自己哪一國人都不敢說的人,大概也只有這個字可以形容了,『懦夫』。」
他氣得七竅生煙,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回,於是我再補上一句:「對不起,我的英文不太好,可不可以告訴我,像你這樣自始至終連自己是哪一國人都不敢講的作為,除了『懦夫』之外,還有什麼更好的詞來形容嗎?」
「所以,告訴我,你到底是哪一國人?」
我不是不瞭解,自己的這些舉動會讓人備感屈辱;可惜的是,他們之前的舉動對我來說也備感屈辱,而且他們顯然不只對我及我的家人這樣做,擠在船尾的那一些日、韓、或大陸的觀光客,顯然也都領教過了。我要傳達的訊息很簡單:要羞辱人,也要有點本事,否則就只能自取其辱了!
對方真的忍受不住了,拉了身旁的太太就在最近一個碼頭下船,走之前還不忘對我說:「你這下滿意了吧!你把我的一天都毀了!」然後就三步併做兩步的急忙下船了。
這時,之前開過口來嗆聲的那位義大利女性略帶無奈地對我說,「好啦,這下你有位置坐了,你總可以不要吵了吧!」
她的語氣絕無善意,所以雖然她那塊頭很大的老公也站在一旁,我還是惡狠狠地跟她說:「妳以為我是妳們這種人啊!只是為了把人趕走、然後讓自己坐下嗎?接下來怎麼樣?也是像妳們一樣,誰站在我眼前,就叫他們走開嗎?」終於,她不敢吭聲了,而周遭也沒有人再敢來說三道四了。
之所以把這段寫下來,不是想證明自己很威風。但從以前到現在,我走遍世界那麼多國家、包括我現在根本沒有一個大公司的頭銜護身在內,我一直想要證明一件事:我們不應該因為自己是台灣人、華人、甚至亞洲人就該低人一等。我不希望每個人都能抱著平等的眼光來看待我們,但我要的、以及我多次實際證明的,那就是無論你是哪一國人、你都不得不低頭;所以,大家最好以禮相待、互相尊重,因為萬一來硬的,我們不會永遠都是需要低頭的那個人。
再者,衝突當然可以避免,而我萬一這輩子都沒有彎下腰來化解衝突過,我就沒有資格跟各位講這句話。我願意彎下腰來,但我有需要的時候也能夠挺起腰來;對我來說,當你沒有抬頭挺胸講話的能力時,老是把「忍一時風平浪靜」掛在嘴上,你究竟是真的想要求一個平靜,還是只拿這句話來掩飾自己其實沒有和別人一爭的能力?面對許多無法避免的問題及衝突時,讓自己有更多選項,這是我一輩子對自己的要求,也是我現在之所以成為一個講師的原動力,因為我覺得有太多人自願放棄了自己的許多選擇。
回到台灣後,過了幾個月,我還是跟自己的老父親提到這件事。我知道他不會高興,所以我才不想再回國的第一時間告訴他。可想而知,他把我念了一頓,他老人家的論點很單純:我既不應該那麼衝動,我更不應該讓自己連帶著家人時都這樣涉險。他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我忍不住跟他說,其實連布達佩斯的遊船都算危險的話,那我過去還真的在許多陌生國家去過更危險的地方,而我也真的遇過不少有生命危險的場合。我不在乎家人的安危嗎?我當然不希望她們受到任何傷害。但是,我不只應該讓自己的女兒看到我不逞英雄的時候,我同時應該也讓她看到我願意在對方人多勢眾的情況下、我仍然願意挺身而出的時候。我自己的父親也不解的問我說:真的有必要這樣嗎?我緩緩地對他說、同時也讓當時就在我旁邊的女兒能聽到:我不希望我的女兒將來遇到類似的事情,只能有忍氣吞聲一種選項;我希望能夠教養出一個孩子,將來能夠在需要的時候挺身而出,因為萬一連我們這種有能力與之對抗的人,都不願意挺身而出,其他被迫而只能選擇忍氣吞聲的人又該怎麼辦?
其實我想講的,跟我後來才看到的一段好萊塢巨星、也是前加州州長阿諾的演講(演講影片見此)意思幾乎是一模一樣,而他在那段演講的結尾說的是:”If not us, who? If not now, when?”(假如不是我,那該由誰來做?假如不是現在就挺身而出,又該忍到什麼時候呢?)
連同《善待別人,也不委屈自己》那本書提到的「不要因為害怕衝突,而容許別人糟蹋你」,希望這兩句話以及我自己的一些親身經歷,可以讓大家知道,我們不應該意氣用事或暴虎馮河,但我們每個人都該為自己準備夠多的選項。我不只希望在任何人面前都能抬頭挺胸,我更希望自己隨時都能頂天立地的不畏挑戰。